第149章 技绝犹自惊鲁子(2 / 2)
“此处便是炙鹿最鲜美之处!”
郦道元凝视着刀刃上跳动的光影,缓缓开口:
“鹿有三昧,在皮、在髓、在脊。”
他指尖轻叩酒樽,青铜器皿发出编钟般的嗡鸣:
“然则将军此刀,取的怕不是这三味吧!”
高欢轻笑一声,名震天下的郦道元也这么喜欢打机锋。他的匕首突然刺入鹿颈,刀刃贴着颈椎游走:
“御史请看,此处筋肉纵横恰似黄河九曲。若我们不论其他,直取脊骨……”
刀锋猛然横切,整条鹿脊竟被完整剥离:
“便可收庖丁解牛之效!这才是割鹿之道啊!”
军府正厅外风雪声骤然凄厉,铜马风铃的碎响里,郦道元瞥见大厅中一眼看去便制作不同以往的沙盘。
他广袖悬在半空——面前这座七尺见方的沙盘用不同色泽的琉璃碎屑铺就山河:黛青琉璃末堆作阴山余脉,赭石粉凝成黄河九曲,更绝的是竟用碾碎的铜镜镶作水系,烛火摇曳间当真似见波光潋滟。
“元和三年丈量淮水,永平元年疏浚桑干……我自认为走遍了大魏南北,见遍了各样的沙盘。”
郦道元枯指悬在沙盘上空寸许,袖口沾着的雪粒簌簌坠在“晋阳”二字上:
“便是秀容川尔朱荣帐中那具金线描摹的檀木沙盘,比起此物……”他突然屈指叩响怀朔镇位置的玄铁标记:
“也像是稚童堆砌的泥沙之戏,何如此盘精细啊!”
高欢执起挑棒,轻轻拨开平城废墟处的银沙,露出下层暗藏的赤色磁石,轻笑道:
“此物内中另有乾坤!御史可曾见过用司南磁针标注粮道的沙盘?”
挑棒尖端掠过磁石群时,数十枚铁制小旗竟随之转向:
“不过论起来这些仍只是小道,工匠之人偶有巧思也不足为奇,听说洛阳胡太后所用器物更为精巧。”
顿了顿,高欢不无骄傲道:
“此物乃是我按照以往领兵感悟而制,最为关键的地方并不是地形的分布和机关的设置,而是这种名为‘图例’的东西,他指向沙盘右下角。
此处的巧妙之处在于,这个沙盘与实际地理情况相比其实是等距缩小的。御史对我大魏水文地理钻研颇深,又亲自编写《水经注》,应当明白我的意思,希望日后可以和御史互相启发一二!”
郦道元鹤氅下的脊背陡然绷直,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沙盘的玄机。这哪里是寻常沙盘,分明是把大魏江山的病灶与命脉都凝在了方寸之间。
“好个‘互相启发’”,郦道元突然朗声大笑:
“不曾想老夫这《水经注》未竟之稿,却是要落在将军这里!”
郦道元话音未落便击掌三声,亲兵捧着檀木匣疾步而入。
郦道元捧出匣中金印,整座军府突然弥漫开龙涎香气——朱砂浸染的‘总督六镇营造使’七个阳文篆书,在烛火下淌血般殷红。
高欢心中一动,说是营造使,但御赐金印的含义不言自明:
“末将领命谢恩!”
老御史俯身搀扶,笑吟吟道:
“圣意要的是能吞吐八方的活城,而不是死守关隘的兵寨,将军明白吗?”
高欢动作一顿:
“这滹沱河冬日结冰三尺,吞吐八方的活水实在是不知从何而来?”
舆图在案上哗啦展开,郦道元蘸着酒水画出蜿蜒曲线:
“当年李冰治蜀,遇山开堰,逢壑作湔。怀朔东南五十里有古河道遗迹,若能开辟此古道,以高将军于地理之道的见识,想来是一点便知的!”